【始发于2017-09-21 23:51,落梅初文学阁。有改动。】
灵感来源:
1. 森村诚一:《恶魔的饱食——日本731细菌战部队揭秘》;
2. 汉娜·阿伦特:《反抗“平庸之恶”》《艾希曼在耶路撒冷——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》;
3. 《731部队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,自己人都被当做实验品进行活体解剖》。
一
正如其名,杉原正二是家里的次男。
哥哥少年老成,天资聪颖,是老师偏爱的尖子生,谈吐举止也颇有政治家风范。长辈都说,正一以后一定能像父亲那样,在政坛上大施拳脚。弟弟正三活泼好动,机灵搞怪,是家里的开心果,常常把众人逗得捧腹大笑,因此也深受宠爱。
然而,一提到排行中间的正二,环绕在周围的光芒却黯淡了许多——木讷内向,沉默寡言,学习也不怎么行。家人似乎找不到什么特别的说辞来夸耀他,只能点点头说:“哎,这孩子嘴笨,怕生,不怎么说话,倒是挺安分。”
不知是真的怕生,还是生性与世无争,不善展露锋芒,抑或是不愿看到家人一提到他,神情就从眉飞色舞变成尴尬的笑,正二总是关在房间里独自画画,废寝忘食,一画就是一整天。他把铅笔削得针般尖细,随手拈来房内任何一件物品,便开始临摹。每一抹光影,每一条细纹,都画得一丝不苟,细致入微。有时,佣人一拍脑门,忽然想起二少爷一天没吃饭,忙不迭把晚餐端来,却看到正二不声不响地描出一张张“照片”,惊异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。
“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。”父亲并不看好这种不能经邦济世的无用之学。但一想到其他儿子可以撑起大梁,倒也没有干涉。
高中毕业后,正二进了东京某所美术大学。不管谁说什么,他还是坚持一贯以来的画法。
嘁,毫无思想性的废纸!同学瞥见正二的画,闷哼一声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。
教授看着他那宛如照片般精细无比的画作,不由得摇摇头:“杉原君,这种画法还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,匠气太重了,难成大作。艺术的最高境界,可不是流于表面把东西画得纤毫无差哦。你看看其他同学画的这些怎么样?”
然而正二并不明白教授推荐的作品有何可取之处。在他看来,那些莫名其妙的抽象画不过是在装模作样,故作高深,充斥着一股自以为是的酸腐气息。
他雷打不动地按照自己的喜好画呀画呀,在“黑白照”摞成的几个小塔险些要把他活埋之后,又开始尝试着将色彩融入其中。就这样,这个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毫无艺术造诣的顽固派,一声不吭地度过了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涯。
毕业后本来不必愁找不到工作,托家里随便安排一份闲职即可。但正二说什么也不想回家,家人只好对他放任自流。恰逢军队在招文职人员,待遇还不错。凭着高超的画技,正二通过了考试,随后被分配到日本驻扎在中国东北的一个部队,在兵要地志班负责绘制地图。
二
哪怕中日打得不可开交,在这硝云弹雨的战乱时期,正二只需要兢兢业业,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,到实地调查地形、水质、道路、资源、人口等部队所需的地理资料,再根据调查部提供的情报,埋头苦干绘制地图。战争仿佛在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进行。
虽然正二不善交际,但是他的制图技术出类拔萃,再加上外表沉稳内敛,看上去像个忠实的聆听者,倒是意外地吸引了不少人和他搭话。生田就是其中一个。
生田是个医学生,刚到病理班见习。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,却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。嬉笑的娃娃脸上,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要么滴溜溜转个不停,要么干脆眯起来,没心没肺地大笑。生田这种稚气未脱的特质,与他身上的制服毫不相称。正二想起了古灵精怪的弟弟。
“杉原君来这儿多久了?哇,已经来了好几年了呀!什么,没有想过家吗?哎,我来这儿才没多久,倒是巴不得快点回去呢!”
说罢,生田自豪地拿出了未婚妻的照片。的确是个漂亮文静的姑娘。
生田说,未婚妻已经有了身孕。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,他就被派到了这里。孩子的名字已经想好了,如果生的是男孩,就叫胜彦,生的是女孩,就叫由利子。
“我们一定能胜利的,是吧?”生田哈哈笑了起来。
正二没有回应,只是边喝酒边听生田絮絮叨叨下去。他倒不反感口若悬河的生田,只是对战争没有什么认识,既不晓得哪一方是正义之师,哪一方是出师无名,亦对谁胜谁负漠不关心。至于战争何时结束,战后要去哪儿,正二也从未设想过,只希望找个可以充分发挥他才能的地方。
不久之后,原本像麻雀一样欢闹的生田,突然变得很不对劲。他本应炯炯有神的眼睛开始呆滞无神,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。圆圆的脸像是气球被针扎破,渐渐萎蔫下来,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。正二好几次看到生田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双手,猛然紧闭双眼,捂住嘴强忍呕吐,忍不住时便冲出去,扑通跪下,狂吐不止。有时生田铁青着脸,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念念有词:“报应……做这种事会有报应的……做这种事会有报应的……”
再后来,生田就从正二的视野中消失了。正二不知道他去了哪,也没有追问。说不定是厌战思乡,偷偷跑回去也不奇怪。正二只是纳闷,生田最近的反应为何如此反常?
某天,他偶然听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。
“哎,你知道吗?生田前几天被戴上手铐押走啦!”
“生田?哪个生田?”
“就是病理班新来的那个小子。”
“哟,怎么回事啊?”
“那天送来了一个感染了梅毒的孕妇,我们正准备解剖,生田突然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,说什么‘她还是活的啊!就这么忍心把她生剖活剥吗?你们这群刽子手都下地狱去吧!’还把手术器械扔得到处都是,然后他就被撵走了,怕是要和‘马鲁太’关在一起喽!”
“那可不妙啊……”
正二不明白“马鲁太”是什么意思,只是从那几个好事者痛惜叹恨的语气中猜出,生田这次定是凶多吉少。也许,生田是在孕妇身上看到了未婚妻的影子,才会发起狂来。正二自己也说不清对此有什么感受,只是觉得胸口蓦地被一块厚重的木板封住,敲起来会发出沉闷的笃笃声。
后来,这种状态被打破了,正二从此陷入无尽的梦魇中。
三
那天,他接到了上头的传呼,命令他拿着绘画工具到冻伤班报到。
“听说你可以把东西画得跟照片一样,还能上色是吧?我们这儿刚好缺绘图员,就由你来顶替吧!”组长拍拍正二的肩膀,把他带到了一个小房间。
冷水浸泡过的手脚暴露在零下四十度的室外,很快就冻得皮开肉裂,肌肉组织全部坏死,皮肤呈现出可怖的暗黑色。这时,队员把受刑者完全冻伤的四肢突然泡入热水之中,受刑者就会像坏掉的人偶一样,浸泡部位的皮肉一下子全部脱落,露出森森白骨。
正二的任务,就是对这些严重冻伤的肢体进行近距离写生。在组长口中,他再一次听到“马鲁太”这个词,终于明白了生田的结局,眼泪禁不住涌出来。
“第一次看见么?嘛,它们不是人,只是实验材料,你这么想就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了,”组长微微一笑,继续说道,“本来我们可以让摄影班的人帮忙拍照录像,但是你也知道,拍出来的东西是黑白的,只能事后着色。听说兵要地志班有个能原封不动作出彩色画的人才,我们就把你请过来了,请务必好好努力!”
此后,正二多次接到传呼。不过,传呼他的不再只有冻伤班,还有病毒班、鼠疫班、霍乱班、结核班……他分不清那些断肢残腿和人体器官属于中国人、朝鲜人、蒙古人、苏联人还是什么人。
“报应……做这种事会有报应的……做这种事会有报应的……”生田的声音始终在他耳边萦绕。
每次画毕,他都怀疑身上沾满致命病菌,总是反复洗手,直到手指变得苍白发皱。洗澡时,他恨不得整个人泡在消毒液里,歇斯底里地用毛巾使劲揉擦身体,把皮肤擦得又红又肿,就算擦出血来也不停下。
可惜这一切都于事无补。某天,正二开始头痛发热,浑身酸痛乏力,恶心呕吐,随后被紧急隔离起来。
四
“打扰了,有人吗?”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。
“诶?”开门的女子一脸茫然。
“请问您是杉原正二先生的家属吗?”
“家父说过是有这么一个人,好像是我二叔还是什么人来着……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
“总算找到家属了,那就太好了,”来者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,“这是杉原先生的骨灰盒,麻烦您收下。他在战场上不幸牺牲了,希望你们能节哀顺变。”
女子慌忙摆摆手:“可是,二叔年轻的时候跟部队去了中国,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呀。战后也没见他回来,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,怎么就……”
在对方再三请求下,女子不好意思推脱,只好收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盒子。
她可能不知道,盒里并没有正二的骨灰。这个被家族忘却、被学校鄙弃的弃儿,最后还是被国家遗弃了。他在某次写生时不幸感染了急性传染病,不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,还被部队当作一个难得的活体素材解剖了,制成标本。
1945年,在意识到“大日本帝国万岁”的胜利幻想即将破灭之时,为了避免活体实验的证据泄露后被追究战争责任,部队长官命令下属一个不留地杀掉关押中的“马鲁太”,对大大小小的人体标本和研究设备进行销毁,让一切都在大火中化成灰烬。
至于骨灰盒是被随意丢弃,还是好好安放,谁知道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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